川纤旧事

发布时间: 2020-10-12 点击数量: 作者:危良才 来源:

我是原上海耀华玻璃厂“支内”老员工。1968年10月初,响应国家“三线建设”号召,从上海到罗江来参加筹建。

筹建初期,一切从零开始。没有筹建场地,也无临时设施。首批筹建人员借住在原罗江区委大院内,条件非常艰苦。不仅生活上要逐步习惯“麻辣烫”,而且工作上要不断克服“赤手空拳”带来的困难。每天参加艰苦的体力劳动,从来没有人叫苦叫累,个个精神抖擞,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人人都想加速筹建,早日投产,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注:当时报纸大力宣传说,三线建设搞不好,毛主席他老人家睡不好觉。)

现在的厂区,原来和对面山坡的家属宿舍区一样,也是一片高低不平的丘陵地,地里种满了红苕、花生及蔬菜,还有几个堰塘和粪坑。在那里,我们挥起锄头挖坑,劈竹子,围篱笆,拉开了建厂劳动的帷幕。在那片坑坑洼洼的原始土地上,留下了我们厚厚的脚印。

1969年初,随着筹建人员陆续从上海来到罗江,我们住的地方,就从原罗江区委,搬到了南门外原罗江中学内。那时学生们停课闹革命,都去外地串连了,教室就变成了我们的大宿舍。教室门窗在“文革”初期曾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临时修修补补,好像一个大军营。虽然条件简陋,但是大家滿怀三线建设的热情,虽苦犹乐,常常发出爽朗的笑声。

那时,我们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唱语录歌,学著作,开讨论会,穿梭在工地上,其乐融融。

有一天,快要吃晚饭了,不少人都拿着碗筷进了食堂。突然,有个司机慌慌张张跑进食堂大叫:“不好了,我们的汽车刚才在罗江大桥上被抢了!”顿时,食堂像炸开了锅,发出一声吼:不行,我们要把它抢回来!大家顾不上吃饭,纷纷向停在操场上的另一辆解放牌汽车跑去,争先恐后爬上了汽车。汽车紧急发动,立即冲上了罗江大桥,向还在桥上议论的人群打听,才得知被抢汽车已向安县方向开去。我们的汽车开足马力跟踪追击,向安县方向追去,一直追到安县的秀水镇。我们发现,那辆被抢的汽车正停在路口,十多个身穿褪色黄军装知青模样的年青人,还在从车上取下行李。听到汽车刹车声,年青人回头一望,看见追来的汽车上跳下了二十多人,正向他们奔去。开头,他们吓了一跳,个个向后退去。但是,后来他们发现,来人都赤手空拳,也就不怕了。这些经历过武斗的成都知青,在领头人的吼声中,拿出了隨身携带的匕首,高高举起,大踏步向我们逼近。开头,我们举起手中的红宝书,向他们宣传三线建设的大道理,但他们根本不理睬,反而越逼越近,越走越快。眼看匕首就要刺到头上了,我们原来冲在前面的人顶不住了,吓得步步后退,接着就跑起来了。突然听到惊恐的“哎哟”一声,我们有人屁股上挨了一刀,应声倒地。逃得慢的被他们抓住,被迫举起了双手。我的手举得低了些,肩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只听见大喝一声:“举高一点!”隨即把我胸前佩带的大像章,一把抢了过去,并丢下一句标准的川骂:“狗乂的,你也配带这个!”接着把长长一队,高举双手的我们,继续押往街口集中。当地老百姓三五成群围观,向我们投来了同情、友好及支持的目光。

正在此時,街口又响起了“隆隆”的汽车声,原来是我们的增援“部队”大批开到,其中满满两车人是罗江“群众专政指挥部”闻讯赶来支援的。人人头戴籐条帽,个个手持铁棍和杠棒,准备到此大打一场“歼灭战”。我们立即转惊为喜,刚才还气势汹汹押着我们的知青,乘我们狂喜中,不知何时,吓得逃去无影无踪。

这时人群情绪激动,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刚才他们对我们动了刀子,我们现在也要对他们动动拳头。他们逃不远,就躲在这附近,我们大家去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立即有人附和说:“走!咯老子也揍他龟儿子!”正当大家要分头挨户搜查时,正在现场的戴林山书记即时劝阻了大家。戴书记对现场激动的人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戴书记说:“刚才我们有人挨了刀子,更多的人挨了打,受了惊吓,大家想找他们算算账,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大家要记住,我们到四川是来搞三线建设的,千万不要和当地知青结仇,免得以后找麻烦。我们只要把被抢的汽车开回去就行了……”戴书记这番通情达理的劝说,终于得到了大家的理解,并嬴得了秀水镇当地围观群众的热烈掌声。一场可能一触即发为武斗的抢车事件,就这样和平地化解了。正如戴书记意料那样,以后,这批知青虽然多次往返于安县——成都之间,途经罗江,却再也没来找半点麻烦,使得我们的筹建工作得以顺利展开。此事在罗江当地群众中也广为传播,成为美谈。

1969年阳春三月,春风又绿纹江河畔。琵琶崖上机声隆隆,引来了附近赶场肩揹背簍的好奇农民的驻足观看。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在这古老的土地上,来回推动大堆黄泥,“累得”气喘嘘嘘,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龟儿子,劲大得很。高高的一大堆土,转眼就推平啰”。看热闹的附近农民相互交谈,不时发出嘻笑声。原来是厂区工地已全面开工,推土机正在平整厂地。

厂区的土方工作量很大,整个厂区地形与对面家属宿舍区相似,平均要推平1至2层楼高度的土。开头,推土机真厉害,大堆的黄泥,轻轻的一堆就起来。到后来也像老牛拉破车,前面“咯嚓”一声响,即使屁股冒青烟也只能动弹半步。原来这琵琶崖上黄土之下真有大片的岩石!劲大的推土机遇上了坚硬的岩石,也像秀才遇到兵,无可奈何!当时筹建处领导急得跳脚,怎么办?怎么办?支援建厂的建材西南办有经验的推土司机说,我们在别处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岩石炸碎再推土。对,炸山!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施工方法。经多方联系,离罗江较近,同为建材系统的江油水泥厂,有我们炸山所需的雷管及导火索。十万火急!我与李某奉命,立即乘火车前往江油求援。当火车开到绵阳站时,李某说肚子奇痛,身体很不舒服。我说,那你就回厂看病去吧,我一个人去江油。到达江油,水泥厂领导听了我的汇报后说,你们从大上海到我们四川来搞三线建设,我们义不容辞要大力支援,马上派车送我去马角坝取雷管及导火索。原来该厂有一个危险品仓库,设在马角坝一个大山沟里。仓库负责人见到我一阵惊喜。哟,危主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呀?看到我一脸惊奇,他马上解释道:“我是原上海建材校学生,毕业前曾到上海耀华玻璃厂去参观,在拉丝车间,听你作了一个报告,印象很深刻。”接着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雷管是危险品,你怎么一个人来呢?当我将情况介绍后,他说:“那个人是不是怕,吓回去了呀?”我说不会的。他说:“雷管属于危险品,不能上火车。你一个人,只能请求我厂派一部车送你回罗江。千万要小心,雷管一旦碰撞就会爆炸。你对司机只说是运导火索,不要说雷管,否则,司机是不肯出车的。”就这样,我小心翼翼,怀抱数百枚雷管,一路瞒着司机说好话,虽然受尽颠簸之苦,心惊胆颤,总算平安回到了罗江,救了施工现场燃眉之急。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川纤作为原十六家全国大型玻纤企业仅存的两家之一,连续保持三十八年盈利,且越来越壮大。如今我已耋耄老去。但那乱世武斗的场面,那战天斗地的火红岁月,那惊心动魄的记忆仍铭刻于心,历历在目。我把最好的年华献给了川纤。在那块热土上,我洒下了十六年的心血和汗水,至今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