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的抗美援越战斗

发布时间: 2020-10-30 点击数量: 作者:汤年德 来源:

我是四川省中江县永丰乡兴共村人,生于1940年12月,小学文化。1959年1月应征入伍,在沈阳军区40军120师358团三营炮连历任战士、班长,1963年3月任排长。1964年夏,任师司令部炮兵参谋。1959年8月入团,1961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64年8月2日,美国以其军舰在北部湾巡航时受到越南民主共和国(简称北越)鱼雷艇袭击为由,爆发海上冲突,成为战争导火索。8月5日11时,美国约翰逊政府出动第七舰队航空母舰上的64架轰炸机对北越的鸿基、禄昭、福利、广溪四个鱼雷艇基地进行轰炸,这就是震惊世界的“北部湾事件”。8月6日中国政府发表声明:“美国对越南民主共和国的侵犯,就是对中国的侵犯,中国人民绝不会坐视不管,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并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反美声援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大会和大游行。1965年3月,美国军队在南越舰港登陆,对北越城镇、村庄、铁路、桥梁进行轰炸。中越两国山水相连、唇齿相依,美国此举严重威胁到我国的安全。

应越南党政代表团请求,我国于1965年8月1日开始派出高炮、工程、铁道、扫雷、后勤等部队,秘密从友谊关和河口进入北越,进行防空作战,抢修被炸毁的公路、铁路、桥梁、机场等设施,担任扫雷及后勤保障任务。

1967年3月21日下午,司令部王华武副参谋长找我谈话说:“独立高炮营现待命准备执行任务,组织决定你下去当连长,把工作交接一下就去,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到了该营四连,好在一年前我跟首长在该连蹲过点,对连里情况有所了解,班长和大部分战士对我也熟悉。但连排干部变化很大,原来的8名连排干部只留下1名排长和司务长,其他11名干部都是近两月从师炮团、步兵团、通信营和本营选调的(因官兵关系紧张,干部不团结,进行改组)。还从全师部队中调来部分战士骨干。干部配备正副连长按1:3、正副指导员1:2、排长1:1;战士编制也比平时增加了20%。全营已停止干部休假、家属来队探亲、战士请假和通信。对武器、汽车进行检修保养,部队内紧外松,一切工作都在保密中紧张有序地进行,部队番号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164支队64大队73分队。

3月31日21时30分,连队接到在兴城火车站装载的命令,部队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满天雪花开往火车站,到站后营长带领各连长明确车位和顺序,依次装载,约2小时装载完成。火车站负责人、锦州铁路段军代表和营连长对车炮在平板车上的捆绑固定、人员的乘坐安全进行细致检查,对车炮固定不合铁路运输要求的进行了重新加固。

4月1日1时30分,火车一声长鸣,就轰隆轰隆开动了。车站上除师里首长和相关部门领导送行外,没其他欢送人员。每节车厢留一名干部值班外,全体人员休息。沿途经过了山海关、天津、石家庄、郑州、武汉、长沙、柳州、贵阳等车站,7日9时到达昆明火车东站,下载后部队住在昆明党校。昆明与东北气候反差很大,出发时部队穿的棉衣加大衣,此时都脱得只穿衬衣了。 4月8日6时30分,部队摩托化行军,17时在路南县城宿营,9日18时到达开远县13军炮团营房集结地,进行适应性训练。有些干部、战士思想发生变化,平时的苦乐、荣誉、团结、婚姻、家庭等矛盾,转变成了生与死的矛盾,产生了畏战情绪。部队集中时间开展了爱国主义、国际英雄主义和人生观教育。主要学习毛主席著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简称“老三篇”)。干部、党员带头谈学习心得体会,开展写决心书、请战书、挑战书活动,稳定思想、激发斗志。学习训练战场自救互救技术,发给每人随身带在裤腰间的急救包2个,内装三角巾、消毒棉,绿色铁皮药盒1个,内装人丹、清凉油、防痢疾和蚊虫叮咬等药物。对汽车、武器用伪装网进行伪装。部队人员全部换上中国制的越南军队样式服装,每个人都在衣服的左上包内侧填写上自己名字、血型、部队番号、籍贯。部队番号改为云南24号信箱64大队43中队73分队。

《孙子兵法》在地形篇中指出:“知彼知己,知天知地,胜乃不穷”。这仍是指导现代战争获取胜利的法宝。1967年4月15日至5月18日,我们高炮营指挥员先行到越南境内我方东海舰队的高炮连阵地实习,主要是了解熟悉敌情,掌握部队干部战士临战思想变化情况,做到胸中有数。并授领了战斗任务,勘察地形,部署兵力。

我们40军高炮团,由军高炮团(实为一个营,团的架构),和118、119、120师3个独立高炮营组成,按师序号分别为一、二、三营,军高炮团的一个营为四营。40军高炮团配合福建高炮64师参加抗美援越。4月15日7时30分,营长、1名副营长、营指挥排排长和4个连的连长乘一辆解放牌运输车从开远县集结地出发,途经蒙自、屏边,当天日落前夕到了中越边境县城河口。16日高温难耐,午饭后我们一行6人下到梁溪河中方一侧水中避暑降温,直到16时才离开水面。拂晓我们通过河口海关跨过梁溪桥进入越南老街,汽车趁夜色行驶在中国工程兵援建的7号公路上,该路与河内至越西北安沛市公路相接。碎石路面,路面宽但弯道多,路上所有桥涵全部用植物伪装。沿途一片寂静,除我们车外不见任何车辆、行人和灯光,我们的汽车按要求闭灯行驶,笼罩在恐怖的战争气氛之中,使人感到有些窒息。21时38分,一架飞机突然超低空从我们汽车顶上呼啸而过,公路两侧的竹树发出哗哗响声,在汽车上也感到了风浪,车内一阵慌乱,有的喊快停车隐蔽,有的喊加速前进。汽车稍停,多数人判断遇到的是敌人侦察机,如果就地隐蔽敌机可能回来轰炸,也不能按要求在天亮前到达预定的实习阵地。马营长听取了多数人意见,汽车继续行进,16日5时40分到达了实习阵地——东海舰队的一个高射炮连。阵地在安沛市的东边,距离安沛市约7公里左右,阵地南边山脚下有座石桥,长约30米,东到河内,西到安沛市。早饭后连长安排我们到连部帐篷休息。8时16分,阵地上响起了警报声,我们立即跑出帐篷上阵地,被连里副指导员制止,他和连部文书给我们每个人头上带上钢盔,叫大家到交通沟内防空洞隐蔽(又称猫儿洞,每个洞可容纳1—2人)。在洞中我们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大约15分钟解除警报。连长告诉我们:“敌机6批18架高空过航,没事。”第二天下午,连长给我们介绍了敌机的活动规律、机型种类、时速、轰炸目标方式、常用炸弹、他们连的作战经验、教训、干部战士的思想变化、当地民情等情况。我们每个人都边听边作笔记,对我们这些没经过实战的指挥员来讲,这些经验十分宝贵,为我们入越作战夯实了基础,缓解了我们内心的紧张,使人感到踏实。

我们实习的阵地是一个不大的圆形山头,从山脚到半山腰种满了菠箩,再往上是毛竹和杂树共生。阵地上交通沟纵横交错,形成网状。指战员一切行动都在一人多深的交通沟内,阵地、武器和人员住的帐篷全部进行了伪装。我们实习结束的最后几天,通常下午敌机活动少时允许到山下走一走,一天下午我和一连连长吴良国,到了离公路桥不远的一户越民家,3间茅草房很矮,靠公路边上一间是敞的,如同凉亭,里面放了一条长凳,还有一位60岁左右的妇女带着一个男孩,我用在集结地学的简单越语上前说了声“召农机”(意思是“您好”),没想到小孩会说汉语,请我们坐后,急忙从屋里拿来香蕉给我俩吃,并告诉我们说:“爸爸是少校军官,在河内,妈妈也在那里。他跟着奶奶在家里上学,他叫阮进一,10岁,小学三年级,会唱很多中国歌。”我问他会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当时国内文化大革命最流行的一首歌)吗?他爽快地回答:“会唱”,听他唱了一遍后,我拿出随身带的一个天蓝色塑料皮笔记本,请他用越文和中文两种文字把歌词写在上面。他立即用蓝色红色两支笔,一行越文,另一行不知写的什么文(有人说是法文)?共写了17行。我在他写的歌词上面写上了歌名,保存至今,每年都要拿出来看几次,想念非常聪明活泼的阮进一小朋友,也难忘先遣入越实习这段经历。

5月18日天刚亮,营长就带我们连长乘汽车,并给每人一把长条形越南式砍刀。汽车从东向西行驶,前往各连将要接收占领的阵地勘察。途径安沛市区,炸弹坑一个连着一个,又大又深,到处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荒无人烟。汽车继续向西,经过峩官桥头,桥长约20米,铁路桥和公路桥并排相邻,南边紧靠红河,东北角靠我国正在援建的安沛机场。铁路桥是河内通往昆明的必经要道。汽车从桥头向北约1公里左右就到了我营一、二、三连的阵地,又向前行了约0.5公里到了我连阵地东北角的山脚下。我顺山脚北边的一条机耕路向西走去,不远处路左边有4栋用毛竹搭建的简易住房,一名身穿蓝色制服的人在路旁打扫卫生,一看就是我们中国人,走到他身边主动自我介绍后,他非常高兴,带我往前边走边告诉我,他姓夏,是某连工程兵班长,今天轮到他留守值班。他们在这里援建安沛飞机场。他羡慕地说:“还是你们高炮部队好,一般最长8、9个月,短则6、7个月就换防回国了。我们工程兵要把飞机场修好了才能走”。不一会儿到了路左边的交通沟口,他说:“这是越南军队和民工挖的,直通山顶,一年多前山上住有越南军队一个高射机枪排,后来遭到美国飞机袭击就转移走了。”

交通沟有50公分左右宽、一人多深,两侧长满了藤草,我用带的砍刀边砍边走到了山顶。交通沟长约170米左右,原来的3个高射机枪射击阵地全部垮塌。山上长满了芭茅、毛竹和灌木,我环绕山顶看了两次,拿出指北针识别了方向,山是东西走向,西高东低,山脊长约80米,宽20余米。我站在最高处画了1张阵地示意图,确定了9个班射击阵地、连指挥所的位置,各班阵地交通沟与主交通沟相连,形成网状,人员帐篷分别搭在环形交通沟四周外沿,指挥所人员搭在阵地中间西南角8米处,连部搭在阵地东侧一小块平地上,厨房设在北面山脚下交通沟口右侧。划定了阵地构筑任务,并作了标记。完成阵地勘察带着示意图回到山下,向营长简要汇报后,汽车原路返回实习阵地。

5月19日实习结束,18时乘车回国,20日天亮前到达边境河口县城接领部队入越。

5月20日5时30分,部队从开远县集结地出发,当晚宿营屏边县城,21日17时10分到达河口。22日上午我向全连传达了入越实习和我连的阵地情况,阵地除北面一条上山的交通沟外,要全部新挖交通沟和射击阵地,工程量很大,告诉全连干部、战士充分做好吃大苦、耐大劳的思想准备,明确任务提出要求。17时30分部队开始通过梁溪桥中越两国海关到达老街,汽车在黑夜中闭灯行进,车距保持在50米左右。23日5时10分通过安沛市区,我指挥车上用旗语信号向后车传递拉大距离快速通过(防止敌机袭击),一直到过了安沛机场南侧和峩官桥头。约5时50分到了我连阵地山脚下,立即派一、四、七班迅速上山占领临时阵地,担任作战值班,集中全连人员先把他们的武器、弹药搬运到阵地作好射击准备后,其他各班再搬运。班排长实地明确射击阵地位置、交通沟构筑任务和帐篷(大部分是汽车篷布)搭建地点。要求各班排必须在当日15时前完成射击阵地、连指挥所的工事构筑,并按要求做好伪装。经一天一夜,构筑完成了宽60公分、深近2米贯穿阵地东西的主交通沟。又经近4天时间构筑完成了环形交通沟,各班阵地交通沟与主交通沟相连,全部做了伪装,在沟壁上构筑了猫儿洞,供非战斗人员隐蔽,并把毛主席有关语录和天安门刻画在沟壁上,激励指战员。

5月23日到阵地至6月27日,敌机未对我保卫目标峩官桥和机场袭击轰炸,但昼夜高空侦察频繁,常出动三两架飞机轮流环绕安沛防区外沿50至70公里处飞行,这正是我们37毫米口径小高炮部队指战员白天和夜间必须守在指挥和射击位置的距离。分析判断敌人可能知道我们部队已换防,但不知道我们高空、中空、低空火力情况,不敢轻易攻击我保卫目标(这批部队主要是低空武器,57毫米、85毫米、100毫米口径中、高空武器少),因此对我实施试探和疲劳战术,到阵地一周后,指战员只要没听到战斗警报声,双眼都难睁开,就想睡觉,十分疲劳。这段时间后期敌机逐步缩小环绕飞行圈和降低高度,曾有2次作战机会,但上级未下达射击命令。指挥部和各级指挥员始终贯彻“慎重初战,不打则已,打则必歼,炮响机落,首战告捷”的作战指导思想。

6月28日21时33分(简称6.28战斗,也是首战),敌机F—4C 2架从东北方向进入,航向西南轰炸峩官桥,霎时炮声和高射机枪声四起,满天火光映红了夜空。因低空武器没有跟踪雷达,夜间只能靠探照灯协同作战,由于灯、炮协同不好,打了一次远战,打了一次消耗战,打了一次不该打的仗,消耗了大量弹药而无战果,各级指挥员都做了认真总结和深刻反思,牢牢吸取“6.28”战斗的教训。

“6.28”战斗后,至8月9日通常7至10天作战一次,敌机轰炸的主要目标是峩官桥和安沛机场。每次出动敌机30架左右,最多时达百余架,通常是一部份敌机轰炸目标,一部份敌机在不同方向、不同高度佯动,目的分散我军指挥员的判断决策力,避免我军集中火力打歼灭战。敌机实施攻击的主要机型有F—105、F—4C (又称鬼怪式全天候飞机),侦察机多为RF—101,通常时速均为960公里,每秒速度250米。使用炸弹有重磅炸弹、钢珠弹(又称子母弹)、气浪弹、定时炸弹等。敌机攻击雷达、雷达探照灯均使用“响尾蛇”、“白蛇鸟”导弹。部队在越南作战近七个半月时间,我连共参加战斗13次,和防区部队共击落敌机41架,击伤26架。每次战斗经历我不一一叙述,仅简要讲讲“7.20”和“7.31”的战斗情况。

7月20日(7.20战斗),天气晴朗,在越南西北部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十分闷热。根据以往的经验,全连指战员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不出所料,7时16分警报声响起,指战员火速进入阵地,我箭步跨入指挥位置立足未稳,观察员报告3号方向报音(正东,听到了飞机的声音),我立即将指挥小竹杆上方箭头指向正东,全连高射机枪随即瞄准这个方向,百余架敌机分批编组高空过航到西南方向后,敌机突然调头俯冲攻击安沛机场,4机编队齐头并进轮翻轰炸,12批50余架敌机共投下各种炸弹150余枚。经近1小时战斗,我方击落敌机6架、击伤5架,参战部队均无伤亡,但援建机场的部分工程兵来不及撤离而有牺牲。

7月28日我接到上级敌情通报,“8月1日是我军建军40周年的日子,敌机很可能对安沛防区目标实施大轰炸,要求做好部队思想动员,做好打大仗、打恶仗的准备”。越南政府还给连里转送来10余斤水果糖祝贺我们的建军节。连里按上级要求做了动员,并对各班武器、弹药作了全面检查,严阵以待。部队指战员情绪高涨,纷纷表示敌机敢来轰炸,我们一定叫他有来无回,用他残骸向“八一”建军节40周年献礼!真是万事俱备、只等敌机来。

7月31日(7.31战斗),连里和往常一样,各班起床后和睡觉前,都要在毛主席像前早请示晚汇报:“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之后,开始洗漱、早餐,然后各班开始天天读,学习毛主席著作(“老三篇”)。7时36分响起了警报声,指战员跑入阵地,各班长利用我下达口令的间隙,领背毛主席语录。7时46分,我从有线和无线电话中接到营指挥所传来“罗盘角1600(正东)、距离40公里、敌机直行”。我向全连复颂下达口令,并全神注视正东,全连武器也瞄准这个方向。我发现敌机F—105  4架,2架一批,利用阳光向阵地直行。第一批2架在我连阵地东南上空向左转往机场投下多枚钢珠弹(每枚装有比拳头稍大的圆形钢珠弹360颗,每颗钢珠弹体上有360粒豌豆大小的钢珠子,主要用于杀伤人员)。第二批2架直向我连阵地飞来,就在我吹响了“打”的喇叭时,阵地上钢珠子、土块植被横飞,连指挥所人员住的帐篷浓烟滚滚,枪炮声、钢珠弹爆炸声、伪装在指挥所上的毛竹爆声响成一片,紧靠我指挥位置东侧的五班阵地人员全部倒在了阵地里,班长李永葆带头不断大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血债要用血来还!打倒美国鬼子等口号。

正副指导员带领由卫生员、文书、通信员、司机、炊事员和各班1名战士组成的救护队抢救包扎伤员,用麻袋自做的担架不断送往山下。司机余福海,1963年入伍,四川人,一颗钢珠弹落在他身边爆炸,身负重伤,当救护人员送他下阵地时,发出微弱的声音要见连长,我得知后立即跑到他面前,他十分吃力地从右侧裤包内拿出汽车驾驶室的钥匙放我手里后就闭上了眼睛,我含着泪不停叫他却没有丝毫回应,牺牲时年仅23岁。后又得知副连长王福清、战士李留富阵亡已送山下,这次战斗我连伤亡干部战士13人,全部抢救下阵地送往野战医院,阵地上落下钢珠弹48颗,厨房7颗。

越南西北部安沛防区,属丛林,春夏多雨,阳光少,高温潮湿,天气闷热。山上蛇、蜈蚣、蚂蝗很多,蜈蚣晚上爬行过的地方一路透亮,稍不注意蚂蝗就爬身上钻进皮肤里。蚊虫一年四季都有,叮咬后痒痛难忍。蚊子特别大,战士们戏称4个蚊子炒盘菜,大腿还在外。战地没有蔬菜吃,通常一个月左右,营里统一各连,轮流出车夜间回中越边境线拉一次菜,菜都是用竹筐装的,有莲花白、花菜、窝笋、窝瓜、青椒等,拉回来的菜由营里管理员统一分给各连厨房,一般只能吃到50%左右,其余都烂了。日常生活主要是米饭、馒头。菜主要是花生米、水发的海带、粉条、黄花和猪肉罐头。因吃新鲜蔬菜很少,缺维生素,指战员普遍患有阴囊皮肤干裂,裤衩磨擦不仅疼痛有时还出血,重者不敢穿裤子,常把雨衣穿在身上。

到阵地头一个多月,对气候、生活不适应,又十分劳累,吃不下饭,每天靠喝厨房用冷开水、香精、糖精、苏打粉等自做的汽水为主,眼看指战员的身体日渐消瘦,如此下去必将影响部队战斗力。连党支部决定,把吃饭作为一项任务,每餐吃1个馒头及格、2个良好、3个优秀,米饭用勺按相应规定执行,各班长考核,正副指导员监督检查。要求干部、党员带头吃、保证及格,争取良好,力争优秀,并把一日3餐改为4餐。

在越南作战期间,给每个指战员发给几元钱军用代金券(余下的工资、津贴回国补发),面值有伍元、壹元、伍角、壹角、伍分、壹分,由司务长或后勤人员到团里军人服务社代买日常用的牙膏、牙刷、肥皂、清凉油、信笺等生活用品。指挥部规定,作战人员不准离开阵地,特别是各级主要指挥员(都戏称“座山雕”)。在作战的七个半月时间,我下过4次阵地,其中2次是分别参加团指挥部、营指挥所的作战会议,第3次是团指挥部组织参观8月3日21时15分(8.3战斗),F—105 2架在峩官桥西北侧投下气浪弹,轰炸我一营指挥所和邻近的四连高射机枪阵地现场,第4次是回国前夕到友谊山烈士陵园向我连牺牲的三位烈士告别。

阵地上每个班发有两只铝制小水桶,天黑后各班派1名战士到南侧山下田角边自挖的泥井担水,山坡65度左右,担一挑水到阵地要近30分钟左右,然后把水倒在用塑料布辅好的泥坑里,每天用过的洗脸水留着洗脚或洗衣服。出国前每人发有一块大概长2米宽80分公的木制铺板和一块塑料布,每天起床后把被褥叠一起,用塑料布包裹严实,再用背包带十字形捆紧,一是防潮、二是防蛇、蜈蚣、蚂蝗等钻到被褥里,晚上睡觉就把塑料布盖在被子或身体上面起防护作用。一顶新帐篷(包括汽车篷布)使用5个月左右就霉烂、漏雨,后来从国内拉来“油毡”替换帐篷,但数量有限,只能在一面坡的房顶用四幅“油毡”,四周用塑料布围挡。

我连阵地西北山脚下,住有几户越南居民,与连里厨房较近,虽然语言不通但关系很好,我们到阵地不久,常有三、二名中老年妇女在夜间给阵地送来伪装草,形同芭蕉叶,但梗的两边呈梳子状(战士称它飞机草),耐日晒,主要用来伪装武器,一般7天左右更换一次。他们还多次夜间给阵地送来自己房前屋后种的香蕉。有次一位老年妇女给厨房送去半边猪肉,重约20多斤(据说越南猪种很小),当着炊事班人员翘起她右手大拇指,紧接着又翘起小拇指左手不停地拍她自己胸部,炊事班长杨光武紧紧拉着老人的手表示谢意。我和指导员知道后,派副指导员和司务长先后4次回送了他们最喜欢的食盐、火柴、粉条和清凉油。回国前夕,连里请邻近的5位中老年妇女到阵地上连部吃饭,表示感谢。她们身体都很消瘦,各带来一只母鸡作为礼品。饭桌上我和指导员不断给她们夹菜,相互不停用手比比画画,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就是无法用语言沟通表达相互的感情和友谊。不知道她们是平时习惯吃东西少还是知道了我们回国的消息,都没怎么吃,显得有些依依难舍,她们勤劳、朴实、热情、真诚关爱中国军人的情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战争中越南人民的生活是极其艰苦的,白天路上难见行人和车辆,即使有人走动也身披伪装物顺路边有植被的地方走,常把黑夜当白天活动,面目憔悴,神情慌张。晚间到处一片漆黑,不见丝毫灯光,百姓家家就近挖有防空洞,有的怕全家在一起被炸死,就分散在不同的山沟里居住躲藏,生活上每天都是吃木薯。由于抗法、抗美战争持续了十几年,很难看到中青年男性,青年女性也征兵到了部队。战争使越南人民有房不敢住、有灯不敢点、有路不敢走、有地不敢种、有工厂不敢冒烟,敌机活动频繁,人们每天都生活在战争恐惧之中。

我知道部队将换防回国的消息后,请示营指挥所领导要求到友谊山烈士陵园去悼念告别我连“7.31”战斗阵亡的王福清、余福海、李留富三位烈士。上级批准后的第二天6时,我和副指导员乘汽车行驶近1小时,到了友谊山中国抗美援越烈士陵园。陵园座落在7号公路口斜对面不远的左侧山坡,面积约有20亩地左右,墓地一排排从山脚向山顶延伸,虽然密集,但纵横排烈整齐有序,每个烈士墓前有块大约60×50公分的石碑,右边一行是部队番号,中间是某某烈士之墓,左边一行是牺牲的时间,碑文简单,一目了然。听说牺牲人员都是先送到野战医院,清洗包扎好伤口,师里殡葬连更换上新军装后装入棺材,送友谊山葬入事先用砖和水泥建好的墓中。我们连没人知道3位烈士埋的位置,陵园无人看守也没法询问。我们与司机一行3人根据墓碑上的牺牲时间,从山脚一排排向山上寻找,一直到山顶才找到我连三位烈士的墓地,他们安葬在山顶最后一排中间位置。面对他们墓地我们一无纸钱烧、二无鞭炮放,也无花圈献,我眼泪夺眶而出,说:“我们就地采点树枝、藤草做3个花圈代表全连的战友敬献给他们吧!”我们分别做好后放到了3位烈士墓前,向他们三躹躬,眼含泪水谁也没有说话,我领头分别围绕三座烈士墓转一圈后,带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墓地,直到快出陵园时才回头向烈士们道别:“亲爱的战友们请安息吧!中越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快回祖国了,营里安排技师带领技工,用我们打下的敌机残骸统一翻沙制成敌机模型,发给每个指战员两个作为纪念品。越南政府给每个抗美援越参战人员颁发了由范文同总理签名的“团结战胜美帝”的荣誉证书和纪念章。

1968年1月8日17时30分,我们连开始撤出阵地,随营部之后从6号公路回国,途径安沛市、宣光市。1月9日白天隐蔽,21时从河江省出境到达祖国边境船头,经一夜翻山越岭行驶,10日6时50分到达麻栗坡县城,部队稍作休息,于13日到达宜良7560部队营房。沿途受到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组织的慰问欢迎。1月29日在营区欢度春节,营里统一组织连里干部到野战医院慰问“7.31”战斗负重伤转回国的我连战士刘根显、班长李永葆和二连连长李炳仁同志。

2月28日6时30分,部队从宜良出发到昆明火车东站装载原路返回东北营房。3月31日16时20分,部队在营门外下车列队步入营区,红旗招展,锣鼓宣天,部队首长、机关干部和营区部队夹道欢迎,“热烈欢迎高炮营指战员胜利归来、凯旋归来”的口号声,鞭炮声响成一片,经过战斗洗礼的指战员们有的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有的激动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