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寄杜二拾遗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赏析:
人日,即农历正月初七。杜二,指杜甫。这是高适晚年诗作中最动人的一篇。杜甫接到这首诗时,竟至“泪洒行间,读终篇末”(《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并序》)。
这首怀友思乡的诗之所以感人,主要是它包含了特定的历史内容,将个人际遇与国家命运结合在一起。高适和杜甫早在唐开元末年就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又同样落魄不偶。安史之乱开始,高适在唐玄宗、肃宗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谋略与才识,受到赏识,境遇比杜甫好得多,曾任淮南节度使,平定永王璘的叛乱。由于“负气敢言”,遭到内臣李辅国等的谗毁,被解除兵权,留守东京。唐乾元二年(759年),出为彭州刺史。同年年底,杜甫流离转徙,到达成都,高适立即从彭州寄诗问讯,馈赠粮食。唐上元元年(760年),高适改任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州市)刺史,杜甫从成都赶去看望。这时,高适年将六十,杜甫也近五十,他乡遇故知,短暂的聚会,更加深了别后的相思。到了唐上元二年(761年)人日这天,高适写了这诗,寄到成都草堂。
全诗每四句一段,共分三段。每段换韵,开头是平声阳韵,中间是仄声御韵,末段是平声真韵。
“人日题诗寄草堂”,起句便点题。“遥怜故人思故乡”,“遥怜”的“怜”,正是表示二人感情的字眼,通篇都围绕这“怜”字生发展开。“思故乡”,既是从自己说,也是从杜甫说,满目疮痍的中原,同是他们的故乡。紧接着“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便是这思乡情绪的具体形容。春天到时,柳叶萌芽,梅花盛开,应该是令人愉悦的;但在漂泊异地的游子心中,总是容易撩动乡愁,而使人“不忍见”,一见就“断肠”,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中间四句是诗意的拓展和深化,其感情是复杂的,有不平,有忧郁,又有如大海行舟、随波飘转、不能自主的渺茫与怅惘。换用仄声韵,正与内容十分协调。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预”是参与朝政之意。当时国家多难,干戈未息,以高适的文才武略,本应参与朝廷大政,建树功业,可是偏偏远离京国,身在南蕃。尽管如此,诗人的爱国热忱却未衰减,面对动荡不已的时局,自然是“心怀百忧复千虑”了。当时,不仅安史叛军在中原还很猖獗,即就蜀中局势而言,也并不平静,此诗写后的两三个月,便发生了梓州刺史段子璋的叛乱。这“百忧千虑”,也正是时局艰难的反映。杜甫《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叹我凄凄求友篇,感君郁郁匡时略。”可见,杜甫对高适这种复杂情思是十分了解的。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这意思正承百忧千虑而来,生逢乱世,身处异乡,今年此时,已是相思不见,明年又在何处,哪能预料呢?此忧之深、虑之远,更说明国步艰难,个人抱负难以实现。深沉的感喟中,隐藏了多少哀痛!
瞻望未来,深感渺茫,回顾往昔,又何尝事皆前定呢?这就自然地引出了末段。“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诗人早年曾隐身“渔樵”(《封丘作》),生活虽困顿,却也闲散自适,哪会知道今天竟辜负了随身的书剑,老于宦途风尘之中呢?“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这是说自己年迈多病,辱居刺史之位,国家多事而无所作为,面对漂泊流离的友人也内心有愧。这“愧”的内涵是丰富的,它蕴含着自己匡时无计的孤愤,和对友人处境的深挚关切。这种“愧”,更见得两人交谊之厚、相知之深。
这首诗,没有华丽夺目的词藻,也没有刻意雕琢的警句,有的只是浑朴自然的语言和发自肺腑的真情。那抑扬变换的音调,很好地传达了起伏跌宕的感情。像这种“直举胸情,匪傍书史”的佳作,可算是汉魏风骨的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