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平山水之间

发布时间: 2020-10-30 点击数量: 作者:口述:李本初 整理:冯再光 来源:

我在绵竹清平磷矿度过了三十七个春秋。那片山水留下了我的青春、记录我的爱情,激发了我的理想。我的人生与矿山相伴,每当回忆起那逝去的岁月,仍感到无怨无悔。

1940年6月12日,我出生在安徽省濉溪县任圩乡扣湾村黄庄,我出生一个多月前,父亲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所以,我从小痛恨日本侵略者,也深深地认识到国家强大人民才挺得起腰杆。1948年,淮海战役结束,我的家乡成了全国较早的解放区。当时我已八岁,女乡长石翠霞到我家对我母亲说,国家要建设,孩子应上学。母亲没一点文化,认为读书无用,况且她只养了一个儿子,说要我留在她身边好好干农活。石乡长对我母亲讲了一大堆道理,我母亲才答应。那时上学政府免费,书本、笔墨全由政府提供。我没有理由不用心上学,所以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数一数二。我虽年纪小,但很懂事,放学后,便放下书包帮母亲做事,我的童年,就是在边上学边干农活中度过的。考中学时,全乡只考上两人,我是其中一个。中学在江苏徐州,叫欣欣中学,这样,我就无法再帮母亲干田地活了。

中学毕业后,我考上了“中南工业大学”,学校在湖南长沙岳麓书院旁,这样一来,我离母亲更远了。而我选的是选矿系(本科),这意味着和大山结缘。

1964年,我大学毕业时,正值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时期,而我想去“三线”,因为我知道三线建设是建国防工业,只有国防强大了,国家才稳固,民族才不会受欺侮。于是,我怀揣一颗报答国家和人民的心,写了申请书,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三线建设”的重点区域在西南,我被派往四川,心里高兴了一阵。不料当时有个政策,学生要劳动一年才分配。由于我文化高,省高教局把我安排到了绵阳搞“社教”(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领导讲,“社教”最主要的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任成都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的杨白冰恰好是这个“社教”团(景福分团)的领导,我在这里学到了不少学校里学不到的工作方法和知识。

中国是农业大国,发展农业现代化也迫在眉睫。其实,于1958年应时而生的绵竹磷肥厂已经初具规模,且生产势头正盛。这个厂位于汉旺镇,为使磷矿供应配套,又在绵竹清平乡建起了“王家坪磷矿”。我学的是选矿专业,正好对口,1965年初便被领导分配到绵竹磷肥厂王家坪磷矿矿区工作,在这里,我一直干到退休。

记得当初到达清平山上,看到这里美丽的山水心里十分畅快,还突发奇想:拿起画笔,把这里的山水、草木、鸟兽等画个够。当时自己根本不具备美术知识,仅仅是个狂想罢了。然而,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遇到一位大画家,真还开始画这里的自然风光了,那是后话。

我到王家坪磷矿时,没有住房,从事采矿设计连桌子都没有。去的第一天晚上,书记叫我挤在他的床上睡觉,第二天,经领导们研究,把我安排在食堂保管室住,并叫人专门给我弄了一张木床。同事们很羡慕,说我受重视,理由是,如果我思想品德不好,决不会被领导安排在食堂保管室里。毫不夸张地讲,里面的粮食,在当年就是工人的命根子。我住在里面,实则是监管粮食。

工人住房条件就更差了,宿舍都是搭的牛毛毡篷,里面用楠竹扎起通铺,每人发一床草垫子,床单自备。山里潮湿,冬天冷得难受。这还不算最差的住宿,由于牛毛毡篷有限,有些工人还在附近农家的猪圈上搭铺。都知道,矿工在井下作业很累,下班时一身的汗水粘上矿石粉尘必须洗澡,而矿区当时没有像样的洗澡堂,后来我们在小锅炉旁边搭了一间洗澡房,很简陋,无非是将一些木板用钉连接起来当墙,上面盖上草。洗澡时,大家用盆子在锅炉房接热水,端到房子里。小锅炉供不够热水,一般都要排队等候。

那时高桥至燕子岩的公路正在修建,我们吃的大米、杂粮及油盐酱醋,全部都是背上山的。二十多里的山路啊,又是上坡,把东西背上山时,人的双腿又僵又痛。1965年夏天下暴雨,河道里涨水漫过山路,我和一些工人到汉旺厂区背粮食,当时没工具,就把外裤脱下来,把裤脚捆扎起来,把粮食装进去,架在脖子上,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把粮食送到山上矿区。那时蔬菜少得可怜,在农家收购一些干菜不够吃,很多时候都是以酱油拌饭。艰苦程度难以言表。

我虽然是技术员,但当时矿区正在进行基本建设,必须经常下井了解情况,收集技术资料。所以,跟矿工一起干活是常态。特别是在机械化程度低下的当年,我作为技术员,必须时常提醒矿工注意安全,并大讲安全常识。可是,即便是这样,安全事故也时有发生,我本人都四次受伤。

第一次受伤是1965年秋天,我在井下检查工作,上面掉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到我头上,安全帽被击穿,头皮被砸破,流了很多血,矿工们把我送到矿卫生所,包扎后又去上班了。同年底,我第二次受伤。那天,我与工人在井下搬矿石,因石头太大太重,我的力量控制不了石头,右手中指被压断,工友们把我及时送到绵竹人民医院治疗,在住院期间,我受到女医生的精心照顾,她姓罗,人很忠厚,随之,我俩产生感情,后来结为伉俪,这是我不幸中的万幸。第三次受伤是1967年,具体时间记不清了,那天也在井下检查工作,当时,井下放炮之后烟雾尚未散去,我担忧矿工没有撤出工作面,结果,我检查后没有及时离开天井就中毒了,这毒气是放炮之后烟雾产生的一氧化碳,幸好有工人看我上了天井很久没出来,来找我。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发现我已不省人事,于是又叫了几个矿工,把我从天井上面一个传一个放下巷道,我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矿卫生所,事情的经过是矿工们告诉我的。如果没有他们及时相救,我早就没人了,这真算大难不死。第四次受伤好像也是1967年,那天,我和工友谢吉安、林易通三人在矿井里用铁锤砸矿石,突然间顶上石头垮塌,我们三人避之不及,都不同程度受伤,谢吉安受伤最严重。

还有一次大危险,是因我检查工作细心和及时而避免了。那也是1967年的事,我下井进行例行检查,发现作业面顶上掉矿渣,经验告诉我,可能很快会塌方,于是,我果断大声叫矿工们赶紧撤出,不到一个小时,我查看的那里果然坍塌了。大家惊了一身冷汗,好险呐!

矿井工人很苦,都是力气活。但是,工作再苦、再累、再脏也总得有人干。这是我们矿工们最平常的话。跟矿井打交道,久而久之,也把矿井与石头的脾气摸透了。以前粗放型的开采和管理方式也随着科技进步,进入到现代化的方式。矿井原有的人推车,也早已改为电机车。随着科技发展,社会进步,磷矿的安全设施日益完善,安全系数日益增大。住所及其他生活设施也逐渐完善。我这个技术员,也有了闲情逸致,真还喜欢上了书法与绘画。

1967年春,一位老画家来清平写生,住在矿部招待所。老画家平时早出晚归,也不怎么与人说话。我因喜欢书画,便主动与他接近。看到他所作的画,我相信他绝对是大师级人物。一经打听,方知他叫陈子庄,其人生经历坎坷而充满传奇色彩。他生于1913年,十五、六岁就浪迹江湖,开始卖画糊口。二十余岁于成都入聘四川军阀之幕,当时齐白石、黄宾虹入川,陈子庄先生幸与两位大师相晤,切磋画艺,领受教益。后来,陈子庄先生因营救张澜先生入狱三年。1949年底,他受中共地下党的委派赴成都策应和平解放,并加入解放军十八兵团联络部工作,继而又在西南军政大学高级研究班学习。曾任四川文史馆馆员、省政协委员。十年浩劫陈子庄先生遭遇维艰、抄家批斗、病魔缠身、老妻气疯、儿子下放、困厄已极。而他一概置之度外,专情于笔墨。他到了清平写生,对我来说,这真是天赐良机。我经常利用休假时陪他跋山涉水、栉风沐雨、暗自学习了很多国画技法。由于我对他的生活给予了照顾,逐渐赢得了他的喜欢和认同。我真想拜他为师学画,可面对这样一位大师,我只能崇拜,不敢轻易提出这个愿望。后来,经东汽张金成、温声鉴二位成都朋友的介绍,我才正式去成都仁厚街11号(陈子庄先生家)拜他为师。

1969年绵竹磷肥厂与磷矿分家。王家坪磷矿与星火磷矿合并,成立了绵竹清平磷矿。我任技术设计。1982年,我任副矿长,分管采矿技术。1983年德阳建市,我被选为德阳市第一届政协委员。1988年,我担任绵竹清平磷矿矿长,直至2001年退休。

退休后,我担任了绵竹老年大学校长,为发挥余热,我仍默默做些有益社会的事情。我深深地爱着我的企业和矿山,我的矿工身份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我热爱曾经为发展农业做过巨大贡献的清平磷矿,一有空闲,我就会去看望那里的同事和矿工们。而那里的山山水水,也时常进入我的脑海,最终成为我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